晓宇

我的家位于革命老区江苏如皋，父亲是1945年入党的老共产党员，离开我们已经四年。前天，打开父亲的抽屉，偶然发现了一摞捆扎成一小捆的笔记本，原以为是父亲写的日记，打开一看才知道是帐本。我粗略看了一下，厚厚的一摞，有二十多本。见到这一堆记录了我家全部生活的账本时，我就禁不住泪湿眼帘。

父亲是家里的长子，十三岁时由于生活困苦，爷爷便让他辍学回家务农。于是他那稚嫩的小肩膀便摇摇晃晃地担起了一家五口人的生计。白天他拼命劳作，晚上他又得躲在油灯下埋头苦读。后来，经过自己的不断努力自学，还任起了村里的会计，慢慢地也就养成了给一家人记帐的习惯。

七十年代末，正值搞集体，人们“勒紧裤带干革命”一早忙到晚，辛辛苦苦却挣不了几毛钱。日子像晒干了的海带，皱巴巴的。常常是吃了上餐没下餐，饿了几餐才勉强吃上一餐。父亲的家庭账本上记录的大也都是一些最基本的生活用品，像一根针、一团线或一盒火柴等以分为最小计量单位的账目，最大的也就超过几元而已。

改革开放后，父亲找到了奋斗目标似的卯足劲，靠着一名老区党员的意志，拼着命一样地劳动。哪怕每天累成一个泥人，也没有向谁过吭一声。功夫不负有心人，父母亲远亲近邻地七拼八凑，就在我六岁那年，一座崭新砖瓦房终于骄傲地屹立在村里。父亲的账本上记录的数字已从几元到几十元，记录的是建新房用去了多少钱，还欠别人多少钱，还欠乡邻多少工。

80年代末，我上小学。那时，在我们如皋农村，改革开放政策实施了近10年，联产承包责任制也实行了三四年，人们的生活开始好转，温饱不再是问题。父亲的账本里记录的不再单是生活必需品的开支，还有了一些添置劳动工具的费用，而账本最基本的计量单位也从角开始变成元了，而最大的开支还上了千。1986年我家又花几百元买来了一台17英寸的黑白电视机，住有新房、看有电视、行有单车，人们的生活开始变得有滋味、有盼头了。

进入90年代后，粮食不再是农民的主要经济来源，我们读书不用再交粮食，用粮票。村人们的经济也变得活跃了，开始了多种经营。养猪、种菜、种果树，有的还在外地搞起了副业，人们的生活越来越红火了。父亲的账本也就变得越来越丰富多彩了。从90年代中期我进大学后，父亲的账本就大多是为我服务的了。父母一天到晚趣早摸黑地拼命干活，就为了我的学费和生活费。但就算再忙，父亲仍会在晚上做他的生活“必修课”，挤时间记账。一天进出账目多少，他都点滴不漏地一一记录下来。但父亲记账不是简单的流水，而是将几年的进出开支作对比，在总结成绩的基础上找到生产和生活上的问题。特别是对农药、化肥等农资用品和对每年的农业生产收成，他记得更是翔实。哪年农药涨价了，哪年麦子收成好，他一对比就能对来年的生产作出全面的判断和计划，以待来年获得更大的丰收。

时间在父亲的账本里一页页翻过。一转眼就进入了21世纪，在这个新世纪，中国经济建设取得了突飞猛进的成就。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如火如荼，村村通工程稳步实施。如今，我们这儿村村通了水泥路，通了有线电视，农民家里不但用上了自来水，有了大彩电、洗衣机、冰箱、空调和太阳能，有的还用起了手机，更有甚者开起小车，用起了电脑，成为了网民，村里的生活与城市无异，人们的生活也变得活色生香、有滋有味了。就连一向以走路为荣，也不愿骑单车的父亲不知为何突然就想通了，买了一台摩托车做坐骑，开着摩托到乡里的某家轧钢厂做工。家里装了电话，父母都用上了手机，彩电也换了好几台。而父亲的帐账本上，装电话、买手机、交话费、买摩托等费用早已算不上是什么稀奇事了，人们的日子也开始奔小康了。

2017年8月，在四方朋友、亲戚的鼎力相助下，我终于在小镇买了一套房子。面对崭新的楼房，妻子兴高采烈，儿子手舞足蹈，父亲更是喜上眉梢，拿到门上钥匙后，当晚全家上阵，贴对联，放鞭炮，去超市买了一些好吃好喝的。平时滴酒不沾的父亲，也居然大言不惭地要了二两白酒，喝得满脸红光。接下来我们全家人登台亮相，我们一致认为不亚于大年三十的“春晚”。我们终于在镇上有个家了。家里还添置了液晶电视、冰箱、微波炉；一台电脑、苹果手机、一辆电动自行车……推窗，看马路上车流不息，闭窗，茶后饭余，端坐阳台，一家人懒洋洋地拉拉家常，父亲的账本又添上了崭新的一页。　　

时间一晃四十多年。四十多年里，一个老区党员，父亲的账本从一分到一毛再到一元，从一百到一千再到一万，详尽记录了在党的阳光普照下一个家庭从辛酸苦涩走向幸福甜蜜的平常岁月，也记录了祖国从百废待举到繁荣昌盛的风云历史和我们老区农村的美丽蝶变，通过这一些大大小小、长长智短短的数据，我们就能轻易感知祖国改革开放祖国成长的脉搏和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