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寿臧 一九六八年腊月的一天下午,大约三、四点钟光景,平日少有客人来往的叔叔家,突然来了两部二等车(带人的自行车)。车刚停稳,就急急忙忙下来两个人。少的二十几岁的样子,穿着当时流行的黄军装。老的五十多岁,一身京戏中杨子荣打虎上山时打扮,看样子很像是父子俩。 老的一走近我叔家门,就笑咪咪对我正在纺纱的婶婶说:“嫂子,您还认得我哇?”我婶抬起头,看着那来者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愣住了。 “当年,您呒得吃的时候,不是常来找我吗?” “啊,程鹏生,程鹏生,快进来,快进来!”我婶一脸惊喜。 “老哥呢?怎么不见他人?”来者又问。 “去镇上了,一会就回来。”我婶连忙把客人迎进门。 程鹏生无限深情地向二等车夫介绍说:“我和俊荣大哥是兄弟。今晚我不走了,就住这儿了。明天上午十点,你们来接我。” 大约半个时辰后,我叔回来了。程鹏生看到我叔,一把抱住说:“老哥,我俩有二十多年没见面了吧?!” “今天,我是从王鲍志良那边过来,打算去合作。走到寿丰桥,忽然想起富安镇东边还有您这位老大哥。我问二等车夫,认识不认识您?他们说您还健在。于是,我叫他们忙停车,又折回过来了。”他说,“这次回来,主要是想看看当年那些帮助我们的老房东,看看那些烈士遗孤,如今他们生活得怎么样。”接着,他如数家珍地报出了一连串刚探访过的烈士家属的名字。他十分感慨地说:“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人民军队永远离不开人民。革命战争年代,多少先烈在我身边倒下了,我一想起他们心里就难过。” 那个叫程鹏生的是谁?也许你还不知道,他就是解放战争时期我东南警卫团的一位老领导。 由于客人来得突然,我叔家毫无准备,所以那顿晚饭张罗得特简单。幸好我叔从镇上割了一点肉回来,不然只有几碗咸菜烧黄豆。看着简单的饭菜,我叔很是过意不去,但客人却吃得津津有味,还对儿子说:“战争年代,很难吃到这些东西,常常是不沾油水的生盐瓜、生咸菜。有时有了上顿无下顿,敌人来了就丢下饭碗马上跑。” 晚饭后,程鹏生坚持要和我叔钻在一个被窝里,两人又东拉西扯谈了很久才入睡。他们共同回忆了并肩战斗的岁月,各自介绍了分别后不同的经历。 我叔当年是与地主老财打斗,才被迫出走参军,在程鹏生手下当的兵。为了巩固新生的革命政权,他们一起锄奸肃特,剿匪反霸。为了斗争需要,他们一起风餐露宿,钻坟场睡草地,昼伏夜行。 我叔离家出走后,家里失去了顶梁柱。全家七八口人,吃饭无着落时,我婶就背着小女儿,拄着讨饭棍,去找我叔,去找部队。程鹏生看到后,每次都会留我婶在部队里住上几天,然后开张条子,叫婶去找陈三官(一个地主老财的名字)借粮。名义是借,实际是讨。程鹏生曾给我婶开过无数次条子,但迫于人民政府的压力,地主老财却从未向我婶要过一升半合。后来,我叔因身体原因,被迫离开部队,从此两人失去了联系。 程鹏生虽是部队首长,但待人和蔼可亲。他年龄又比我叔小,还同姓陈(程),口口声声称我叔为老哥。由于我叔是本地人,程鹏生常要我叔带队去探明敌方虚实,提供最佳行军路线。 程鹏生告诉我叔,他离开启东后,跟随部队南征北战,走遍了大半个中国。自己虽然离开启东这么多年,但始终把启东当作自己的第二故乡,因为这里曾是自己长期战斗过的地方,这里有许多熟识的老乡,有长眠于地下的部下和战友。 这次来启东,是程鹏生的探访之旅。两年后,程鹏生再次来到启东,在海复十二大队(复西村)长住好几年。在海复期间,他与东邻西舍关系相当好。周围群众常把自己种植的蔬菜送给他家享用。他也处处表现长者风范,用好烟好酒款待左邻右舍。 据有关人士说,程鹏生早在1959年就因彭德怀案牵连离开了部队,但启东人民从未嫌弃过他。逢年过节,仍有不少地方领导和部下前往探望,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组织上才给他平反,他才离开海复前去干休所疗养。多少年来,他虽受尽冤屈,但他始终坦然面对,对党的领导,对上级组织没有半点微词。 魂魄托四月,肝胆映河山。无论在硝烟弥漫的战争岁月,还是如火如荼的社会主义建设时期,他都一如既往表现出一个老共产党员忠于人民忠于党的崇高品格,表现出一个人民公仆鞠躬尽瘁、率真坦诚的革命情怀。 |